“猫箱在字节的位置可能并不稳，至少接下来一年里是这样。”
自今年四月更换了猫箱的负责人以来，这款在我国广受欢迎的AI社交应用所经历的变革并未就此结束。
用户数量的增长遭遇了瓶颈，从今年年初起，我国主要的人工智能社交软件的推广力度和新增用户数都出现了显著的下降趋势。以星野和猫箱这两款领先产品为例，通过对2025年1月和5月我国苹果应用商店的数据进行对比，我们发现星野的月下载量从1月的486万锐减至5月的93万；而猫箱的月下载量也从264万大幅降至61万。在日活跃用户数方面，星野的数据基本保持稳定，1月份和5月份的数值分别是96万和97万，然而猫箱的用户数量却遭遇了显著下滑，从59万锐减到了49万。
缺乏拥有百万日活跃用户数量的顶尖产品，投放广告所获得的增长效果不尽如人意，这一现象共同表明了该行业可能已经触及了发展的顶峰。
近期，一场围绕“色彩话题”的舆论争议再次将AI社交领域推至公众关注焦点。隶属于腾讯阅文的AI互动应用“筑梦岛”因涉及低俗边缘内容，近期遭到网信管理部门的约谈，并面临要求平台迅速进行整改的压力。
据相关消息，筑梦岛在此次事件发生后迅速进行了版本升级。在用户登录新版本时，应用程序将弹出“年龄核实”提示窗口，对于未满18岁的用户，系统将自动切换至青少年模式；而对于已满18岁的用户，则必须完成平台的实名认证流程。
实际上，自2025年起，AI社交领域的热度在业界逐渐降低，那片曾经被视为充满潜力的“蓝海”市场，如今已不再受到风险投资家和大型企业高管的青睐。
AI社交产品的技术层面长期受到用户的不满。角色对话内容重复、频繁遗忘对话细节、AI的行为边界不明确、用户体验缺乏个性化等问题，共同导致了用户满意度降低。从平台的立场来看，付费转化率未达预期，这一状况一直对AI社交领域造成困扰。
游戏模式高度相似，实现盈利的道路困难重重，AI社交领域是否还能找到新的转机，开启下半场的突破点呢？
在过去的两年时间里，众多行业分析报告一致指出看好人工智能在社交领域的应用前景：借助AI虚拟形象，为人类用户提供了既经济又高效的一对一陪伴服务，并赋予了用户以情感上的价值。但实际情况却是，那些领先的产品正变得越来越难以保持用户的忠诚度。
2025年到来之际，筑梦岛、星野等类似产品在三天内的用户留存率锐减，降至20%以下。这种情况下，“与用户建立长期陪伴关系”的理念似乎变得不再可行。
观察后台数据可知，用户与每位角色的平均互动时间大约为5至7天，此后便鲜少再与该角色进行交流。从业于AI社交领域多年的朱雅楠，向“字母榜”分享了他在这一领域的观察心得。朱雅楠，一位游戏行业背景的创业者，近年来投身于多个AI社交领域的创业项目。他曾是字节跳动前高管主导的创业团队一员，该团队致力于海外市场的AI社交业务，成功吸引了大约3亿美元的融资。然而，进入2025年，由于项目进展未达预期，该创业项目被迫终止并最终解散。
用户反馈未达预期，导致众多从业者重新思考AI社交市场的需求强度。在过去两年里，不少企业在进入市场时表现得十分张扬，例如出海的AI社交应用Linky，在2024年初设定了200万日活跃用户的宏伟目标，然而在达到50万用户后便遭遇了发展的瓶颈。朱雅楠指出，众多从业者都在热议，AI社交似乎难以成为一款广受欢迎的爆款产品。在当前移动互联网的背景下，大多数用户的基本需求已由上一代的超级应用程序所满足。然而，那些偏爱与聊天机器人进行社交的用户，实际上构成了一个相对较小的群体。
另一方面，近期头部企业减少投资的行为，似乎带有一定的“退出”倾向。两周前，MiniMax公司高调宣布开源其MiniMax-M1模型，声称这是全球首个公开权重大规模混合注意力推理模型。此外，相关报道还指出，MiniMax正在将更多的资源重新投入到大模型基础设施建设领域。这一战略调整的实施，导致对面向消费者市场的星野产品投入的降低，这一现象并未引起人们的惊讶。
星野作为MiniMax的旗舰产品，其经营状况同样不容乐观。据业内人士透露，星野的日收入大约只有数万元，而考虑到其庞大的团队规模和用户基数，这样的收入水平根本无法抵消其成本。
今年4月，猫箱的前负责人梁琛奇已经离开了岗位，此职位现由原星绘产品负责人西原（花名）接替。新领导上任后的猫箱，其是否还会继续采用之前的运营策略，目前尚无定论。在交流过程中，朱雅楠表示，今年内流传的不少业内信息都显示猫箱在字节内部正遭遇不小的挑战。看来，猫箱在字节内部的地位可能并不稳固，至少在未来一年内是这样的。
在AI社交领域，绝大多数用户生成内容角色显得意义不大。朱雅楠，这位来自游戏行业的专家，对目前AI社交产品的制作理念持有与众不同的观点。
他强调，在人工智能社交领域，内容输出的关键在于大型模型。鉴于模型生成内容的门槛较低，众多主流产品普遍采取的策略是开放用户生成内容（UGC）的参与途径，并迅速扩大角色库。然而，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是，现有模型尚不能持续稳定地输出满足用户需求的高品质内容。
在游戏领域，生产高品质内容的背后有一套严谨的工业化制作流程，部分顶尖游戏的剧情和建模可能需要经过长达半年的反复雕琢。尽管AI技术在游戏行业中得到了广泛的应用以提升效率，然而，决定内容本质的核心力量依然是游戏开发团队。
与游戏类型相较，AI社交的互动机制主要依赖于用户先行输入信息，随后模型给出回应，因而AI社交的趣味性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用户自身参与的热情，缺乏传统游戏中所具备的剧情推进和任务驱动的吸引力。在视觉呈现的精致度上，相较于流行的二次元游戏，AI社交平台显得较为粗糙，尤其在广泛开放用户生成内容角色创作的环境中，众多相似度高的AI角色形象充斥着各大AI社交应用的首页。
林若愚是某知名企业AI产品团队的一员，参与过不少AI社交产品的开发。他也认同UGC问题是AI社交领域的一大挑战。他指出，当前市场上的AI模型功能日趋相似，智能体间的对话能力差异变得不再显著。在AI社交的应用场景中，普通用户难以再创作出有特色的内容，使得许多UGC内容显得乏味。用户所能感受到的模型所激发的创造力是有限的，当模型无法继续提供更多新颖的体验时，用户便会逐渐离开。
林若愚对于AI社交中的“涉黄”现象感到既冤枉又无奈。尽管现在主流的AI社交软件都配备了安全审核机制，能够通过关键词检测来阻止模型生成不适宜内容，然而在实际操作中，由于模型具备自由交流的功能，用户却能巧妙地引导对话，绕过敏感词的检测，最终将对话引向NSFW（不适宜在工作场所讨论）的领域。
林若愚指出，AI对话所具备的高度自由性，却成为了众多用户陷入不雅言行的诱因。在缺乏剧情引导的聊天过程中，随着对话内容变得枯燥且无趣，不少用户逐渐偏离了正轨，走上了“搞颜色”的道路。这也是一个导致用户留存率下滑的因素，经过与某个角色进行多达一千、两千轮的对话后，该角色所蕴含的趣味和内容已被充分挖掘，此时，该角色对用户已不再具备任何吸引力。
在讨论当前行业普遍存在的同质化趋势时，朱雅楠指出，这种现象或许与从业者的背景有着密切联系。具体来看，AI社交领域的产品开发团队大多源自于知名互联网公司，而这些团队成员在创作过程中，普遍运用了互联网化的思维方式来打造具有娱乐性的产品。
在采访过程中，他提到了自己曾参与的一次会议：“在会上，有些产品经理反复讨论着素材是否可以重复利用，以及某些流程是否还能继续使用。他们的焦点在于如何快速实现内容和游戏玩法的扩散或复制。”这种追求快速扩散和复制的产品策略，加剧了AI社交内容供给的同质化现象，甚至使得一些专业内容生产者（PGC）与用户生成内容（UGC）生产者在质量上难以拉开明显的距离。
朱雅楠认为，这反映出传统娱乐与游戏产业以及由互联网企业主导的AI产业之间，尚存在一定的隔阂。在AI社交领域，众多从业者对如何制作出真正能触动用户、被用户所接受的内容缺乏认识。“在这些产品的交互设计上，实际上更需要由人来主导，构建出能够提升产品吸引力的要素。”
商业化潜力不足，成为众多AI社交项目受挫的关键因素。据相关研究报告披露，Character.AI这款海外领先产品的月活跃用户数高达2.33亿，但其年收入仅为1670万美元，用户平均付费率（ARPU）仅为0.72美元/年，这一数字甚至不足以抵消人力成本。在国内，类似筑梦岛这样的App，依靠“星光卡”进行小额交易，而月卡仅12元的定价，难以承担大型模型运算所需的高昂成本。
在此情境下，投资者对AI社交领域表现出更加谨慎的态度。朱雅楠指出，目前市场上的投资者和从业者普遍认为，AI社交领域的融资估值正在持续降低。在这种形势下，如何扭转投资回报率，成为维持产品持续发展的关键所在。“我们必须向投资者传递一个盈利的信号，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继续推进产品的开发。”
在另一边，林若愚及其团队也承受着投资回报率的压力。他所负责的AI社交项目，主要依靠广告来获取收益，而AI社交的互动方式本身难以产生商业价值。
谈及广告收入，林若愚流露出几分无奈之情。相较于抖音等平台，AI社交平台在广告植入方面显得较为生硬，主要依靠在对话剧情中弹出广告窗口。这种做法，我们姑且称之为一种巧妙的设计，然而，这种模式无疑会对用户体验造成一定影响。
在采访过程中，林若愚指出AI社交领域普遍存在的“全员免费”现象。在众多主流AI社交平台，用户进行普通对话无需付费，且能够无限制地交流。然而，在他看来，这种做法虽能在短期内增加对话的次数，但对行业的长远发展却不利。“仅对话本身难以盈利，因此必须深入开发TTS（语音技术）和生图等附加功能。”
“内卷”现象导致运营成本攀升。林若愚指出，随着角色库的扩大，必须持续更新数据配置，并开展新的模型训练，否则新角色的对话质量将无法得到保障。若要降低成本，可以选择仅对部分角色进行训练，但这可能会进一步挫伤新创作者的积极性。
林若愚对此直言，若将资源集中于培育几款优质的AI角色，平台生态的拓展将受到制约。然而，若要激发用户生成内容的大规模创作，平台方则难以兼顾对每个角色的精心雕琢。这种现象揭示了众多平台在追求内容数量与提升质量之间的矛盾心理。
朱雅楠过往的经历表明，众多AI社交产品的盈利状况仅能勉强抵消模型推理的开支，更不用说弥补人力成本了。以他之前参与的一个创业项目为例，该项目尚未进入大规模推广阶段，日活跃用户数不足10万，但团队运营费用却持续攀升。仅服务器一项的维护费用，每月就可能超过5万美元，这样的投入显然难以实现正的投资回报率。
朱雅楠认为，目前这款AI社交产品更适合由小规模团队进行初步探索。小团队能够更精准地定位那些具有独特性、较为细分的市场领域。由于用户基数和用户粘性有限，大型企业团队难以摆脱投资回报率低的困境。在大型企业层面开发此类产品，似乎有些本末倒置。然而，若组建一个小团队专注于某些垂直领域，即便只有几人也能保证平台的持续运营。
头部企业面临投资回报率难题之际，部分先前未涉足此领域的参与者却意外投身于AI社交领域。今年三月，百度悄然推出了情感陪伴型应用“月匣”。紧接着五月，京东亦对其旗下的AI社交应用“他她它”进行了公开测试。这两大行业巨头迟来的加入，给人一种勇闯虎穴的感觉。
林若愚对于这些新加入的玩家所采取的行动给出了自己的看法，他的评述简明扼要：“这实际上是一种防范手段。”
在朱雅楠看来，这些公司的战略思维亦如同是在进行“预先规划”。一旦他们手中先完成了原型产品的打磨，那么在行业技术革新再次发生时，便能够迅速进行产品升级，以实现更低的推理成本和更高的技术性能。“然而，如果企业只是在等待时机，那么他们可能不会对这些团队投入大量资金。”朱雅楠指出，AI社交领域内的企业普遍都在期待下一个技术革新的到来。
关于技术革新的具体时间点，林若愚直言，在短期内他并不抱有太高的期待。他回想起在上一轮DeepSeek的迭代过程中，AI社交领域也曾经引发了广泛的讨论。“当时那感觉真是奇妙，经过深思熟虑后效果显著，但实际应用时却发现，很多场景并不适合。”
关于当前AI社交领域所面临的选择，林若愚的见解仍旧直截了当：“维持现状。”
此外，林若愚对行业内出现的“跨界”竞争现象也感到忧虑。他指出，AI通用产品正不断对AI社交领域造成冲击，像豆包、元宝这样的主流模型App，都推出了众多角色Agent，使得聊天功能不再局限于社交App之中。“我认为AI角色确实存在实际需求，但究竟在何种场景下应用最为适宜呢？”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一个纯粹以角色扮演为特色的App，或许难以实现较高的投资回报率，盈利难度较大。
在当前技术水平中，AI社交领域是否还有后续发展空间？林若愚指出，众多AI社交应用正致力于故事创作的功能升级，部分企业正致力于改进群聊功能，力求突破一对一社交的局限，旨在现有技术基础上提供更丰富的剧情内容和更优质的交互体验。部分行业领军企业正尝试运用多模态技术打造互动小说，然而，由于成本限制，它们距离形成成熟的商业模式尚有差距。
开展一个新项目往往需要设定上千个角色，然而我认为一款产品实际上仅需五六个角色即可。谈及对未来的产品发展方向，朱雅楠分享了自己的见解。他指出，即便角色数量有限，只要我们能够以游戏开发的理念去精心设计剧情和角色形象，或许就能打破目前市场上产品同质化的局面。
朱雅楠认为，在未来的内容消费领域，真正的创新应当立足于人的视角。对于AI社交的下半场，或许有必要让传统娱乐和游戏行业与AI社交领域实现更深层次的融合。在核心创作环节，应鼓励更多专业人士的加入，例如参与剧情设计、游戏玩法以及角色塑造等方面，而AI则应扮演辅助工具的角色，服务于创意的生成。
这位兼具游戏和AI社交领域跨界背景的从业者如此表示：“我坚信人类能够弥补人工智能在能力上的不足之处。”
（文中朱雅楠、林若愚均为化名）
